驴行散记（17）：弯曲的田间小路

湖光山水户外

　　黄昏迫近小村，也迫近了松槐相间、枝繁叶茂的西山。飞舞的蜻蜓在暗褐色的田野享受最后一批阳光，它们是乡间最终的定居者。沐浴着瑰丽的晚霞，西山的背影巍峨而挺拔。耕作了一天的庄户人干完最后一点儿活，拖着疲惫的身躯，收拾好家伙什儿，扛起镢头，提着箩筐，迈开大步，甩掉一天的辛劳，满怀收获的憧憬，沿着弯曲的田间小路，踅回温馨和睦的农家小院。

　　麦田蜿蜒崎岖，是狭长的梯田，从半山腰层层叠叠一直排列至山脚，远看仿佛硕大无比的台阶一样。弯曲的田间小路，玉带般随着曲折的麦田伸向远方。一条村道只有一个走向，一头通往家，另一头通向阡陌纵横的田间。田种到那里，路就修到那里，不会多修，也不会少修，肯定是刚刚好。伴随着市场经济的劲风，农家娃儿们走出学校大门，义无反顾地飞往城里，经年累月守候在田间的，是娃儿们的父辈，他们没有城里人“要想富，先修路”的思想，觉得只要能吃好睡好，种好田，打足粮食，就行了，一条路只要能通到田里就够了，没必要把路修那么好，把力气浪费在多余的东西上。

　　我站在春夏之交的故乡村口，沿着弯曲的田间小路，寻找散落在乡间的儿时的记忆，遑如打开了一幅经典的水墨画儿。

　　小时侯，爸爸在外地工作，母亲拉扯着一对儿女，跟村里的男劳动力一样，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忙到年末，家里还是吃不上白面馍馍，除开春节、清明、端午、中秋节外，平日里餐桌摆放的，总是半白面、半玉米面的饼子，即便是这样，每年春天，总有口粮续接不上的人家找上门，央央地跟母亲借粮食。每年过了收获季节，借粮人便会以新打下的粮食归还。那个时候，对借粮人而言，谈不上划算，家里好几张嘴在张着、等着，除了借粮，根本没有别的选择。

　　还记得每年夏天“双抢”的时候，太阳好似发了疯，毒辣无比，不依不饶。路边的杂草、树叶散发出被太阳烤焦的气味，热浪滚滚，而刚从脱粒机旁走过来的人，全身湿透，汗水和着麦皮儿，附着在脸上、脖子上、衣服上，水灰不分，他们走出麦场，边脱上衣，边沿着弯曲的田间小路快速靠近村东的水库，到了岸边，麻利儿地脱去衣裤，一个猛子扎进清澈凉爽的水底，直爽进全身每一个毛孔里。

　　我每回往田间送肥，驾驭着木制手推车，都好像一个“醉汉”似的，左歪右斜，一不小心，就会拱进路边的田垄，不得不一点儿一点儿地把粪或肥缷掉，扶正手推车，重新装好粪或肥，继续在田间小路上耍“醉拳”。

　　我卖力地干活儿，换来左邻右舍不断的夸奖――体谅母亲，又能吃苦，换成别的孩子，早就躲得远远地了。他们很难体会我当时的心境，因为疲劳，我恨透了田，也顺带地恨及田间弯曲的小路。我想狠狠地踹它们，踹得越远越好。我是憋着一股子气，在内心和这种生活不依不饶地较劲儿。好在八十年代末赶上国家的“农转非”政策，我们拥有了城市户口，父亲单位分了房，母亲带着一对儿女住进了小城，成为了实实在在的城里人。但事实是，母亲无法适应城里人的生活，父亲先后托人给她联系了几份体面的工作，她都是干了没多久，就主动向单位领导请辞。那个年代，自己主动请辞的还真没有几个人。这惹来了别人的笑话，说母亲这么大年纪了，不踏踏实实过日子，还在穷折腾。母亲执拗得很，她没有理会这些非议，却从城郊附近农户那儿转租了两亩地，乐乐呵呵地重新当起了农民，这一干，就是十多年，直到父亲病逝。

　　1990年春节，母亲回老家探望奶奶，从老家回来后，母亲的精神差了很多，絮絮叨叨地对我和妹妹说：“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村子的地荒成这样，荒得真让人害怕”，说完，母亲轻轻哼起了我童年时反复唱过的歌谣：

　　我是公社小社员，

　　手拿小镰刀，

　　身背小竹篮，

　　放学以后去劳动。

　　割草积肥拾麦穗，

　　越干越喜欢，

　　哎嗨嗨，哎嗨嗨！

　　贫下中农好品质，

　　我们牢牢记心意，

　　热爱集体爱劳动，

　　我是公社小社员！

　　多么熟悉的歌谣，虽然已三十年没有听过，再次欣赏，依然是小时候听过的世界上最纯真、最优美的调子。母亲告诉我，时下，村里的小人儿都外出务工去了，每天依旧踯躅在弯曲的田间小路上的，都是五六十岁以上的老人。母亲还说，你小时候最疼惜你的华叔已七十多岁了，每天仍坚持去田埂上走一走，跟一个收工回家的庄户人没什么两样。

　　歌，还是我小时候听过的老歌，田还是那些梯田，路也还是那道弯曲的乡间小路，但人却慢慢变老，这都不是区别，区别在于，老了的华叔，现在只是一个寂寞的守望者，而不再是一个忙碌的播种者。

我，一个曾经也在这些曲折的田埂上行走的人，一个对那些走在弯曲的田间小路上的人的命运无比熟悉，同时又从别处得到了些审美能力的人，突然意识到，此刻，田已被人高高顶在头上，成为了一块躺在地上的天空，而虽经历风霜雪雨仍执著弯曲在乡间的小路，成为了母亲心中永远的寄托，在那里，母亲收获的不仅仅是饱满的粮食，更是一种对土地、对生命的无条件的垂爱。

这段回忆熟悉又感人

湖光山水户外

游客 60.217.170.x 发表于 2014-12-4 15:01
这段回忆熟悉又感人

我们都是从土地、从乡间走出来的孩子，自然对乡村、对土地有一股浓浓的感恩之情。